“我認識了你。”夏明擡眸，看向她。

他的眸子清澈如泉，是與夜晚那渾濁決然不同的幹凈清爽。

“生前我被名和利困在牢籠裏，死後鬼魂四處飄走，可是我依然在牢籠裏。”夏明看著裴黎君，一字一句緩緩說道，“我以為人生需要意義，後來我才明白，意義這個東西，原本就是活著的人強加給生命的一個東西，人生啊，其實就是這麽個玩意，你看得重，它就重，你看得輕，它就輕。盡管我已經想通了，但是你知道，我就是這麽一個卑劣的家夥，臨到死了，還貪戀年少情愫滋味……我不應該把你牽扯進來，黎君。”

裴黎君垂下頭，低低說道:“算了……本就沒有發生什麽。”

夏明勾起嘴角一笑，“是我自作多情了，我以為，你已經對我情根深種……”

裴黎君笑著搖頭。

這世上哪來的情根深種，不過是一些好感，一些暧昧，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聯想，種種元素彼此融合發酵，生出一種奇妙的墜入愛河的感覺，或者，只是錯覺。

滋味雖美，卻極易從中清醒過來。

裴黎君問他:“你放棄回到現實，也拒絕獲得永生，是嗎？”

“我累了……”夏明的目光越過裴黎君，看向她身後遠處朦朧的白霧，“說我厭世也好，說我不負責任也罷……如果你和我一樣活得足夠久，大概就會明白這種感受吧。”

“可是為什麽是在這裏……”裴黎君按住自己的太陽穴，心中有一種煩悶的情緒在慢慢加重，“為什麽偏偏，在我的游戲裏……”

夏明朝她笑:“抱歉，這裏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。”

末了，他說:“再見了，黎君。”

裴黎君垂著頭站在他的家門口，沒有動，好半天，吐出一口氣，“差勁。”

她擡起頭看他，“道別方式，太差勁了。”

夏明張開雙臂，“要不然，最後永別一下？”

裴黎君咬唇，站在原地躊躇。

夏明笑了笑，走近兩步抱住她，輕揉她後腦勺的亂發，“傻丫頭。”

“你真是個人渣。”她埋在他懷裏罵道，鼻腔卻酸楚起來。

即使沒有深愛過，也至少曾經動心過，眼看他就要死了，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去死……裴黎君心中難過。

“是啊，我真的是個人渣。”夏明仍舊是笑著，說，“所以，等我死了以後，記得幫我編一個好些的劇情，最好，這個男人洗心革面，浪子回頭，我喜歡那樣的故事。”

她點頭。

夏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，松開她，“走吧。”

他對待死亡越是輕佻，裴黎君越是想哭，她原本是極不容易掉淚的個性。

裴黎君低著頭轉身走。

約莫走出十幾米遠，夏明從身後叫住她，“黎君。”語氣微微遲疑，“你有沒有……”

話音停在這裏，夏明驀然一笑，說:“……算了，沒事了……”

“有心動過。”裴黎君回過身，坦然的看著他，“可是你要知道，女人變起心來，是很快的。”

夏明微笑，對她比了一個口型，然後做了再見的手勢。

裴黎君抿唇，轉身埋頭疾走。

她認出那個口型的意思，夏明在對她說:祝你幸福……

至於為什麽沒有說出聲，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，潛意識裏，其實是嫉妒的吧？……

……

裴黎君去了學校，學生們正在上課，她從開學時就沒有來過學校，被老師認為已經放棄學業。

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，這個年代能考上大學的人都屬於鳳毛麟角。許多人在高中念到一半時。發覺自己沒有希望考上大學，就會及時尋找其他出路，比如參軍或者一些技術型學校，更多的人選擇在高中畢業後直接參加工作，比如夏馨就已經被父母早早安排好，一旦畢業，夏馨會去父母所在的工廠做一名女工。

這個年代，工人是非常光鮮的職業，鐵飯碗，有各種補助津貼，感覺一世無憂了，誰也想不到以後會面臨下崗失業的殘酷命運。

幸好，那個時候，夏馨的生意已經進入軌道了。

裴黎君從教室外面走過，裏面的學生都在專心致志做試卷，沒人察覺她。能看出來，高二下學期後，班上的學生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，很多位置都空了出來。

快要走到蕭鈺班，裴黎君停下來，心想著不如等考試結束了再來找他吧？免得影響他考試發揮……

而且，對她而言雖然只是一小會兒，對蕭鈺而言卻已經過了一個月了，久別重逢，不得好好策劃一下嗎？說起來她也是第一次這麽正經的談戀愛，裴黎君那股做實驗的勁頭冒出來，決定不能冒冒失失的相見。

裴黎君走了。

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，她不信自己談不好戀愛。

裴黎君直接去了蕭鈺家，上次走之前，他給過自己備用鑰匙。那些電視、電影橋段裏不都這樣嗎，男主人外出，女主人把家裏打掃幹凈，布置漂亮，自己還要打扮精致，然後燭光晚餐……

一進屋——

很好，第一個步驟可以省略了。

蕭鈺的家裏整潔得令人發指，根本用不著打掃，就連垃圾桶裏也是幹幹凈凈！

接下來是布置……

裴黎君轉身出門，買幾束鮮花插一插應該就差不多了，打扮自己就更簡單了，從積分商店裏兌換一套漂亮裙子，當然，她沒忘記極具誘惑的風格內衣。

最後是晚餐。

這個對她而言有點難。

……只能找家餐館點餐，然後打包帶走。

裴黎君忙活了一整個下午。她買了一套新餐具，盛著從餐館買來的三葷三素外加一個玉米排骨湯，擺在桌上，還在桌子中間放了個玻璃花瓶，裏面插滿鮮花，窗臺和櫃子上也擺上了插滿鮮花的花瓶，自己則洗了個澡，洗得香噴噴的，換上性感的深咖色蕾絲內衣，外面穿一件春款格子粗呢連衣裙，一雙吊帶絲襪，高跟鞋，除了沒噴香水，精致得從裏到外。

裴黎君覺得自己這份大禮準備好了，而且非常有誠意，那麽收禮物的人在哪呢？

裴黎君從窗戶往外望，不由得楞住。

靠！蕭鈺帶著一個女人回來了！……而且，好像是個年紀很大的女人！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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